丁家瑞(许诺)1947-48
文•章星虹
这本36开的小诗集,薄薄的,收录了十七首短诗。诗集的封面真是好看,素雅简洁,大片留白,书名只占封面一角。诗集后面的“后记”,也用家常聊天似的平淡口吻道出,400字不到,开头部分只有三行10字,分明是一句诗:“前进了,/留下来的/有脚印。”
《脚印》,正是这小诗集的名字,诗人名叫丁家瑞(1916-2000)。说到丁家瑞,本地长辈中还有不少人记得他,大多在年轻时读过他的诗。战后初期新加坡的华文文坛上,诗人大致可分三类,即战前已发表作品的“老一辈诗人”、战后崭露头角的“新进诗人”,以及来自大陆或马来亚其他地区的“外来诗人”。丁家瑞是第三类诗人中的佼佼者,那时以“青青”等好几个笔名在《星洲日报》、《风下》等发表诗作,如等。可惜今天的后辈人中几乎没有人知道“丁家瑞”这个名字了。
说一点诗人的背景。丁家瑞是安徽芜湖人,原名许之正,又名许诺,芜湖高级农业学校毕业。 1937年“七七”事变,刚满21岁的他,来到南方的两湖两广一带。参加抗日宣传工作。战后初期,丁家瑞受命为中国歌舞剧社到南洋演出打前站,经香港赴狮城,在新加坡待了两年多,48年底返回香港,从49年夏起定居大陆。
在新加坡两年多的日子里,丁家瑞先后教过书、编过杂志,包括跟作家杨嘉合编《爱华周报》、诗人米军合编《读书生活》。当然,他的名字主要还是跟诗歌连在一起。收入这集子中的十七首诗,是丁家瑞在1947-48旅居狮城的两年里创作的。十七首诗,留下了十七个脚印,丈量出这名南来文人走过的一段心路历程。诗集里作品不按年份顺序排列,而是按内容主题组类,粗略分一分,有勾勒马来亚实景的,如《吉宁人与羊》、《荒村》、《一天,我激动地走在街上》、《花疯》;借寓言述说心事的,如《寓言诗三首:辩论•那不是我•绅士和钱袋》;托实物抒发胸臆的,如《窗外》、《巷》、《桥》、《海》、《童年》;回应时代感召的,如《无题五首》、《誓》、《遐想》;还有催人奋进向上的,如《活着是美丽的》和《力量》。
《脚印》,1956年,香港上海书局印行,新加坡新华书局杨善才先生提供。
曾经有人说,在战后初期的那个大时代,丁家瑞的诗歌显得“平和冲淡”了些,少了一份当时诗作中普遍存在的慷慨激昂。不过,细读他的诗作,你会看到,恬淡辞措的背后绝不是冷漠和无动于衷;以平实作为基调的叙述,更见其寓意之沉重、寄托之遥深。在一诗里,诗人“看着天边的云/听海上的浪涛/想着老远老远/想着人的希望/……”,于是从云、海、人,诗人想开来去:“人走在人中间/人若能给人一点理想的援助/人便是站着的/人便有了希望。”
读丁家瑞的诗,是一种享受。他的诗作,语言明快简洁,风格清新自然,且带有一种跳跃的韵律,很适合朗诵。当年他至少有两篇诗作,即和,被年轻人编成朗诵诗,成了文艺演出会和叙别晚会演出的必备节目。一诗有颇强的感染力,然又不失生活中应有的那层明亮美感:
“活着是美丽的。
活着的花朵笑容满面,
活着的河水悠悠地唱歌,
活着的草儿站得挺直,
活着的海洋呼啸奔腾。
……
活着呀,活着是美丽的!”
待到这些被结集出版时,已是1956年,此时丁家瑞离开狮城已八年有多了。他在为诗集撰写的“后记”中写道:“今年,在书店工作的朋友看了我留存下来的一些小诗,说可以编印出版。”这里说的书店,指的是香港上海书局,即陈岳书先生创办的新加坡上海书局的香港分局。那么,香港上海书局为什么会为丁家瑞出版这本诗集呢?
原来,丁家瑞跟上海书局一直颇有缘分。1946年初丁家瑞从内地到达香港,他的同学好友唐泽霖先生此时也恰好抵港,为的是筹办生活、读书、新知三联书店。当得知丁家瑞年底将赴狮城,唐泽霖便委托丁家瑞将一批共数十种的大陆新版图书,带到新加坡上海书局寄销。丁家瑞欣然答应。就这样,他在新加坡认识了上海书局的温平先生。1948年底,丁家瑞回到香港,也曾在香港上海书局帮了几个月的忙,当时书局正在日夜赶工编印一套专向东南亚各地发行的“现代版”中小学通用华语课本。在一文中,丁家瑞回忆说,在香港上海书局工作的这段时间虽不长,“这段往事合作很愉快,因而久久不忘。”
说回出版一事。起初丁家瑞想,这些根据旧日心情和水平写的东西,现在出版有何意思?不过“转而一想,在我旧时旅居的地方,如今还有不少我的朋友和同胞,如果在我这些小诗里所记录的景象,在他们眼里还没有完全抹去的话,那么通过这个集子,做为跟朋友们谈论记忆,还是可以的。”这么一想,他就释然了,遂从旧日诗作中检出十七首交给书局,于是就有了这本《脚印》。他这样说:“海外有不少朋友,我很怀念,就把这集子作为我的书简致意吧。”
作者分年代,读者是不分的;后辈读者如我们,在数十年之后也同样收到了这份书简致意,犹如他仍在跟我们殷殷地谈论着对这片土地的记忆。
(联合早报 2012-4-24 副刊)